威耶森林的上空，传来一声尖锐啸叫，将一丛丛树叶惊落。
丛林中领在最前方的巴德尔顷刻抽出长剑高高举起，旋即身后各处的传令兵也如波浪一层层扬起剑刃，铁色洪流霎时凝滞，一切如死一般沉寂。
风声却渐渐入耳，一片巨大阴影飞快划过，不停地在这洪流之上盘旋。
“提尔，这东西是什么？”巴德尔凝望着空中巨大的漆黑秃鹰，手中长剑一指，无声横劈一刀，身后一层层波浪再度激起，紧接着，无数盾牌横了上来，形成一层坚实的屏障，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银辉。
“不知道啊，我们巡防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。”
一旁的霍格尔静静地听着，突然感到双眼一阵刺痛，他怕尖叫出声，于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。
又是一声凄厉啸鸣，耳畔传来众人的低呼，立刻又被猎猎风声淹没，裹挟而来的，是一阵可怕的风压。
“殿下小心，冲这来了……霍格尔殿下？”提尔的声音变得惊异。
巴德尔急忙转头，看见因痛苦而有些狰狞的他的眼中涌出漆黑能量，汇入手腕的银环中。
“快过来，霍格尔！”他低吼一声，扯下霍格尔的腕换，顺着盾牌阵的缝隙抛了出去，可漆黑能量依旧不断渗出，如同黑色泪水，不停弥漫。
糟了——
冲击接踵而至。
漫天尘土扬起，不少兵器，残肢飞入空中，呻吟与惨叫顿时炸开，只有一个身影坚守在原地高举着盾牌，巨大勾爪倾轧在银盾上，蒸腾起一阵阵黑雾。巴德尔紧咬牙关，将长剑猛地刺入——
他不能跑，身后是弟弟，那东西冲着他来的。
秃鹰飞起，激起一片沙尘。
反应过来的士兵爬起来，冲上来，重新摆好盾阵，新一轮箭矢也涌向那遮蔽阳光的秃鹰。
巴德尔松了口气，往霍格尔身前退了几步，却身体一僵，他低头一看。
胸前护身符里的种子萌发作匕首状枝干，缠绕着浓郁的黑气从里面穿透他的胸膛，正努力地，一点点穿透他的铠甲，露出黑漆的芽。
第二次冲击狠狠砸来。
他依旧紧握着手中盾牌。
霍格尔在刺痛中听见秃鹰凄厉的叫声，兵戈碰撞声，感受到巨翼扇起的飓风，他只能茫然而慌乱，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没用。
“老师骗了我们，弟弟。”
哥哥还在身边。他平静下来，感受着哥哥的轻抚，军队渐渐平静——几大滴湿热却滴在他脸上，还有一股淡淡铁锈味。
“不对，你受伤了！”
巴德尔只是轻抚着弟弟的头，默默地看着他身上的漆黑能量涌入自己胸前的匕首中。
“凭什么哥哥能使用圣光我不行？”
“凭什么哥哥朋友这么多？”
“凭什么他们都能正常上学？”
脑海中涌入弟弟的嘶吼——他从未听过的嘶吼。
区区恶意而已，假的。
我认识的弟弟，是那个一次又一次尝试的弟弟，是那个敬爱哥哥，虚心请教的弟弟，是那个彬彬有礼的弟弟。
——我相信，25年的相处，比莫名其妙的声音要准。
就算恶意潜藏在心底也无所谓，被灾厄吻过的你有权利恨，但我相信温柔的人总会温柔的对待这个世界。
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头，冲提尔到：“洛奇……有问题。”
盾牌支着他，不再发一言。
四处一片寂静，只余霍格尔低沉的哭声。
提尔终于散去手中的治疗术，叹了一口气，看向一旁的第一小队指挥：
“目标点还有多远？”
“300萨里，长官。”
“派斥候给瓦基里说明情况，让他们小心，大部队继续推进——你暂代总指挥，我带一小批人回瓦尔哈拉一趟。”
“遵令！”
不远处丛林的阴暗中，一个黑发少女默默注视着一切，她的手中死死的按着一只躁动的秃鹰。
“凭什么你们的关系这么好，明明恶意都是真实的，明明他该属于黑暗……呵，还说他被灾厄吻过。”
“他好像让我把两个都杀了……杀一个留一个不是更好？”
于此同时，北境，奥林匹斯山上。
“弗丽嘉，我只想问一句：这腐域的扩张速度，是咋撑了一千多年还在威耶森林这边的？”
江天开着奥术视野，望着山脚下那条肉眼可见速度缓慢移动的黑线，啧了啧舌。
“不，没这么快，从来没有。”
“斥候！”“斥候！”
“呃，你头大，你来。”
弗丽嘉白了他一眼：“回报王都和丛林方面我们的发现，越快越好！”
“我们倒是得摸清那块跟烧仙草似的地方再走了。”
“？”
7日后，正午，耀白圣宫。
海姆达尔紧皱眉头，看着手中的字条。
“来人。”
“在。”
“今天让洛奇入值奏事厅，我有好多文书要让他帮忙批呢。”他一字一顿地说着，将字条扔进火堆里。
翌日。
外面是整个瓦尔哈拉的欢呼，他们以为，战功赫赫的正义之团又一次班师回朝了。
“不是说远征吗，怎么回来了？”
“听说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，大皇子和提尔大人带着一小批人回来汇报要事。”
几辆马车在欢呼声中静静驶过——货箱里是灵枢，守在一旁的是罪人。
罪人不说话，一手紧握着锋利的染血树枝，一手轻抚着棺木。
“陛下，提尔到了。”洛奇拱手而立。
“叫他们进来。”海姆达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色。
提尔用一副镣铐牵着双目失神，踉踉跄跄的二皇子，正步走来：“提尔携罪人拜见陛下，其因已详陈，如不处理，恐激民愤。”
“洛奇，昨天诸卿呈上的文书你也看了，”海姆达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精打采，“你说说该怎么处理？”
洛奇恭敬的单膝跪地，声音高亢而不失厚重，仿佛舞台上的表演者：“陛下，二皇子宁用自己的双眼献祭，也要杀死大皇子殿下，于理罪无可恕，但为陛下骨肉，应请陛下发落，且臣为老师，未教得二殿下兄弟友爱之理，痛惜万分，还请陛下责罚。”
霍格尔的喉结动了动，没出声。
“呲——”海姆达尔猛而起身，身后月银石王座一瞬化为齑粉，他一步步走下台阶，狠狠瞪着洛奇。
“是吗，洛奇，消息很灵通啊。”
“满朝大臣无一不对此事……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“明白了？昨晚文书只说霍格尔有罪，可有半个字提到死的也是我的孩子？！”
“臣窃闻与市井……”
“正义之团皆忠于帝国之士，未有半字外传，陛下明鉴！”提尔行了个骑士礼，朗声道。
“唉。”海姆达尔缓缓转过身，洛奇瞳孔却是一紧，一扬左手，伴着一阵红雾消失在大殿中——而他方才侍立的地方，刺出了数十根耀白的结晶。
“这都能跑——提尔，带着你的人，搜查他们家，并搜索全城！”
“是！”提尔瞥了眼依旧浑浑噩噩的二皇子，转身离开大殿。
海姆达尔回到王座旁，右手一挥，王座如初。他瘫坐在王座上，深吸了几口气，脸上恢复慈祥：“孩子，过来。”
他走下王座，牵起霍格尔的手，坐回王座，让他坐到了腿上。
“你确实没法逃避巴德尔逝去的责任”霍格尔喃喃着什么的嘴终于停住，大殿一片寂静。
“你们都是我的孩子，我也很伤心，也很生气——你为什么在哥哥逝去后依然没有改变。”
可他的声音依然柔和。
“改变什么？你因为黑暗的赐福有的自卑，懦弱——就算没有人认同你，你也该承认自己，去让人认同你。”
“黑暗的赐福也是力量，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条路怎么走，如你坚守仁爱与善良，相信那些咒骂你的终将被善意淹没。”
“至少是你一意独行的善。”
“孩子，你二十五了，是拉兹拉德的王族，是二皇子，是他的弟弟，是霍格尔，你明白吗？”
霍格尔缓缓点点头。
“那么，小伙子，去想以后的路吧。”
他沉默了一下：“我想先去陪陪哥哥。”
海姆达尔愣了一下：“当然可以，孩子。”
他当然看不见海姆达尔涌出的泪水。
“你能自己走吗？用不用我送你回去？”
“不了，我可以……”
“咚！”“啪！”
“……”
目送他重新爬起，摸索着远去，海姆达尔猛然起身，将长剑插入地中。
白色光纹激荡开来，庭前花园中的祖树一阵模糊，现出原本的样貌——枝干早已枯萎，缠满了攀援而上的漆黑藤蔓。
“瓦基里暗卫！”
“在！”合普的身影凭空出现。
“传我命令，整合一，二，六军，带上加拉尔之号，我要亲征。”
间章·贤者之路
传说，很久很久以前，有一位贤者，上苍嫉妒他的智慧，夺走了他的双眼……
“轰——”霍格尔拍了拍手，叹了口气：“都说让你们这些山贼住手了，怎么就是不听呢？”
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……
“哥哥，”他轻抚着巨大的银白色石碑，“我明白了，想让坏人懂道理，就要打怕他们。”
他曾年轻过，也曾做过许多错事，但最后……
“啊，又把莫妮奶奶的鸡蛋打了。”
“莫妮奶……姐姐，您的鸡蛋。”
“大叔，是这里异化史莱姆泛滥吗？”
“大婶，牛头人在哪？”
“小妹妹，粘球拿好，别再丢了。”
他戴着黑斗篷，没人知道他从哪来，是哪族人。但他有个称号——一个专指他的响当当的称号——
黑人英雄。
但有人说他只是王庭的卑劣杀手——他杀了大量新党旧党的官员，并消灭了让拿反抗组织泰西封。
“没想到和这个老贵族会面的是您啊，”西环市东角花园的夜色中，两道身影静静伫立，“泰西封的头领？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不理解，你手下的人为了你提出的让拿复国独立那么拼命，你却和这个贪赃的家伙花天酒地。”
“拼命？当我作为朝圣者前往祖地的时候，我也很拼命——可一个15人的小队，还不是剩我一个了？”
“我那时就明白了，与其想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国，不如站在高处及时享乐。”
“旧派贵族需要我组织恐怖行动制造舆论打压新派，我需要他们提供的钱货，这是场很公平的交易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是吗？那你知道，把你放到发·情的公牛头人堆里会如何，大胖子？我会让你亲手写下自己的罪状，然后把你的肉一刀一刀划开，把我收集到的已故之人的名牌全都插进去，让他们手刃你。”
“你知道也没用，我马上就准备这么做。”
“哥哥，我明白了。”他靠在已经有一丝斑驳的石碑上，脸上满是血，却笑着：“身处光明之人非要踏足黑暗，那我便以我的规则惩戒。”
“可以黑暗，我亦有权守护，亦有权教导那些尚可拯救之人。”
“为有一日，世间只余光明。”
之后？贤者只身一人前往了威耶森林，据说他去寻找一只巨大的秃鹰去了。
从这之后，没人再见过他，也许死了？也许还活着？谁知道呢？
但他被永远传扬着。
“父亲，我把那只秃鹰打败了。不过，我累了，想开家低价饭厅，看着大家都吃的饱饱的，就好了。”
看着面前黑发男子终于带着淡淡的笑意，海姆达尔也欣慰的笑了。
“去吧，我的小伙子。”
他走出宫殿，望着斜倚在墙角却无人看见的惴惴不安的黑发少女，无奈笑笑：
“放心，我不是已经成你的眷属了吗？跑不了。”
“我会永远陪着你的。”
这都是后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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